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
瑣碎的段子們。

大概可以和〈最好的事〉一起看，
那是藺晨第一次為凌遠做飯。

1. 

中醫內科的藺晨在市立聯合醫院是個名人。

醫術了得兼且為人風趣，廣受病患喜愛，診間外總是大排長龍。他素來不愛攪和醫院派系紛爭，八面玲瓏好似和什麼人都有些交情，在醫院過得順風順水，唯獨和院長凌遠從學生時代就不對盤；一向隨和的藺大夫與不怒自威的凌院長經常針鋒相對，醫院同僚從最初的擔憂至今習以為常，甚至兩人還有各自的後援會，三不五時在茶水間聊得爭執起來比起當事人不遑多讓。

好人緣的藺大夫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年紀輕輕卻相當注重養生。

這其實是個誤會。

藺晨每日自備兩種養生茶、做藥膳便當和各種看起來養生的小點心，身上還總有一股聞著很舒服的藥香。見了人觀其氣色就說起對方身子哪兒不好得吃什麼補補，隨手便開了方子遞過去，神棍似的；醫院裏的護理師都很喜歡他，許多人更是只差沒把他當神仙拜了。

這些都不假，但他本人確實並不是注重養生的人。

──在意養生的人應該不至於晚餐時間坐在院長辦公室裏吃炸雞排。

凌遠打開一份四盒裝的養生便當，看著對面愉快吃雞排的人笑：「那些小女生要知道藺大夫是這樣的人，得心碎一地了。吃完記得去外頭撿撿啊。」

「什麼話，又不是我四處宣傳的，他們自己要誤會可不關我的事兒。」嚥下口中的食物，拿起冰紅茶吸了一口的人滿臉無辜──吃著熱食配冰飲想必不是什麼健康的事。

藺大夫的養生茶與各式養生料理，基本上全進了凌院長肚子裏。

凌遠的胃不好， 身為院長更有太多推脫不了的應酬，養生茶是養胃和肝的，藺晨每天算準時間泡給他喝；小點心則分裝成小包讓他隨身帶著，餓過頭胃不舒服時可以墊墊肚子。

長年胃病令人胃口頗差，藺晨得顧及他能吃什麼、如何調配藥材入菜，還得每日準備不同的菜色免得吃膩；光這些就夠累人了，他自己反倒不忌口，隨便有什麼買什麼吃──比起藥膳料理，說真的藺大夫比較喜歡垃圾食物，紓壓。

對了，凌遠和藺晨自學生時代就不和倒不是什麼誤會，至今依然為了醫學問題爭執不下也不假，只是兩人長年來吵著吵著談起了戀愛，這可真沒什麼人知情了。

2.

說來，旁人對藺晨的誤解來自於他的蠻不在乎，以及性格裏那麼一點點看熱鬧的壞心眼。人家想他是什麼人，他不想澄清解釋便由著他們去。

藺晨這人，處世淡然隨和，心裏並非沒有計較，只是許多事他不在意。不在意便懶得多費唇舌。與人打趣抬槓是興趣使然，對美人尤其多多益善。

至於凌遠，還真不好說。

藺晨與凌遠，在求學過程中便是處於兩極的人物。在各自的專業領域可謂精英，只是兩人行事作風天差地遠。凌遠嚴以律己勤於學業，被選上了系學會會長，便雷厲風行極有效率地整頓了數年來形同虛設的系學會；崇拜他的人很多，倒沒什麼特別親近的朋友，連學長也敬他幾分 。

藺晨是與之完全相反的類型。許是中醫家學淵源，學業上不曾見他下過什麼苦工，別人考前熬夜他向來睡得很飽；和同學一貫嬉笑怒罵人緣極佳，也玩得開。不愛摻和系上事務，倒是社團玩得風風火火，當了演辯社社長仍然遊戲人間沒個正形。

兩人在大一時當了室友。

剛上大學，同寢的室友通常也是課堂分組的小組夥伴，畢竟朝夕相處比其他同學更熟，他們這一寢也不例外。

從第一次課堂分組作業開始，藺晨便經常與凌遠意見相左；直到分了科，一個外科專業一個讀中醫卻老是爭得互不相讓。按說學中醫的多半對西醫有些偏見，但也不見藺晨和其他人在醫學見解上爭執，笑瞇瞇的和誰都處得好。

畢業後凌遠和藺晨同進了市立聯合醫院，既令人意外又似乎理所當然。

同學們旁觀他們針鋒相對這麼些年，好不容易畢了業，兩人竟又湊到一塊兒去了。謝師宴上有人打趣，大概沒人鬥嘴也是寂寞。

當事人不以為然，可這種事哪能嘴硬。吵了十幾年最後吵到了床上去，也是剛好而已。

3.

藺晨第一次做飯那年，他十歲。

父母離異後父親只管工作顧不上他的吃食，餓得受不了的孩子從冰箱找出一些冷飯，開了瓦斯爐，站上板凳吃力地炒了一盤蛋炒飯。

飯焦了，蛋糊成一團裏頭還有碎蛋殼，鹽放得太少淡而無味。最後那盤黑糊糊的炒飯是拌了醬油膏吃下去的，那焦苦的味道好一陣子都裹在味蕾上，吃什麼都嘴裏發苦。

父親回來看見廚房的狼藉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沒飯吃，請了鐘點阿姨來做飯打掃，這個家的日常便又回到了軌道上，只是缺了一個人罷了。

在那之後，藺晨不再試圖下廚。

第一次的廚房經驗慘不忍睹，幾可稱得上是生命裏的傷疤。若只為生存，不必下廚也能活得好好的。只為自己一個人做一桌菜吃一頓飯， 何必做這種無謂的事。

他在任職醫院附近租的房子有個寬敞的廚房。起初只覺得多餘，直到他實在看不慣凌遠老在虐待自己身體，動念想為他做點什麼吃食的時候，想起自家的廚房，有種恍然的宿命感。

藺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凌遠吵這麼多年架吵出了別樣的心思。但他很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麼確認他愛上了一個人──在他動念想為對方下廚的時刻。

在那之後，他成了院裏知名的注重養生的藺大夫。

哎，說起來，他也確實挺注重養生吧。

──養凌遠的生。

Fin.
Apr.06  '16